天还没亮，钟情感到胸口实在闷得厉害，她以为是冬天供暖太热，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可拖鞋还没穿上，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嘶——
她捂着由于出汗而变得冰凉的额头，咒骂着“这外卖真是害人不浅”。
休息了一会儿，眼睛里的“金星”消失了大半，钟情摸着床沿慢慢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她不得不冲进卫生间。
钟情不断往脸上拍着凉水，水珠在镜子上炸开了花。
依旧是干呕，她凑近水龙头，喝了一大口凉水，然后吐掉。反复三次后，嘴里的酸味儿才渐渐淡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瘫在床上，拿起手机给何未打电话。
“这么早，怎么了？”电话那端，何未显然还没睡醒，说话瓮声瓮气的，却意外有种沙哑的性感。
但钟情既不是“声控”，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她只说：“我想请个假。”
“请假？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么多年，尽管钟情并不喜欢何未，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最懂她的人，莫过于何未。何未的心思十分细腻，总能快速而准确地捕捉到钟情的每一次反常。
“我好像食物中毒了。”钟情使劲儿咽了一下口水，才把胃里再次涌上来的酸水憋了回去，“我今天，可能明天都不能去上班了。”
听到这话，何未声音里的疲倦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起话来也比刚才清亮许多：“食物中毒？你在家等着，我这就去接你，咱们就去你家边上那个社区医院吧！”
“医院？”钟情连声拒绝，“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你要是过来的话，帮我带一盒肠胃炎的药，再带一盒抗生素就行。”
钟情从小就不喜欢医院。
以前，她总希望爸爸把带她看病买药的钱，都买成黄桃罐头和一大包零食。
“爸，你给我买袋儿浪味仙，我绝对明天就能好起来！我保证！”
钟鹏刮刮她的鼻头，言语中满是宠溺：“你把药吃了，等你病好了，爸爸奖励你一袋儿浪味仙好不好。”
后来，钟鹏去世了，那是钟情第一次不想离开医院。她想，不管爸爸变成什么样，只要他活着就好。可这世上多得是事与愿违，却鲜见心想事成。
钟鹏还是离开了，钟情更加讨厌医院。
再之后的很多年，钟情见惯了医院的生离死别，也听腻了那句“我们尽力了”。
钟情在读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导师给她的期末课题是关于纪实文学的。她并不了解纪实文学，跟室友说了以后，室友问她想不想试试临终关怀。
那些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普通人，应该也想记录下他们人生最后的日子。
钟情答应了，跟着室友来到一家医院。
有一次，有个老爷爷确诊了肺癌，他的家人拿着化验结果来到医生办公室，希望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医生，您就告诉我们，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而那个医生玩着游戏，瞥了一眼报告单，头也没抬地说：“这都已经长满了，情况不太乐观。”
“那还能活多久呢？”
“按天数吧。”
家属向医生道谢后，哭着走出了办公室。
钟情冲进去，抢过医生的手机摔在沙发上，“你在干什么？”
医生满脸怒气，“你是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谁就行。你是个医生，我知道你有你的专业素养，我也知道你能一眼看出来那个病人快不行了。但你有必要这么冷漠吗？”
“冷漠？”医生突然笑了，“等你见多了，你也会这样的。”
钟情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她唯一见不得的，就是医院的热闹，她不忍心看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
人生病的时候好像会变得特别敏感，钟情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象。
她想，影视剧里的天堂好像也是这般洁白。爸爸应该在那里吧。
还没等她伤感完，门铃就响了。
“等一下！”钟情边喊边一路小跑。
“你确定是食物中毒吗？”打开门，是何未那张虽然挂满了担忧却依然帅掉渣的脸。
“我昨天吃了一只小龙虾就这样了，肯定是食物中毒。我让你带的药呢？”
何未摇摇头：“什么药，走，穿上衣服我们去医院。”
钟情气呼呼地转身：“我不去，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那你就想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出门吗？”何未攥着她的手腕，“我是一定要带你去的。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别白费力气了。”
见钟情不说话，何未松开她的手，“去换衣服，我等你。”
社区医院人并不多，何未挂完号，带着钟情去了内科。
医生开了个单子，让他们去化验。折腾了半天，钟情也没觉得自己很难受，反而有了精神。
“你是她的家属吗？丈夫？”医生问何未。
何未刚点了一下头，钟情赶紧说，“不是，我们还没结婚呢。”
女医生的表情变了变，然后说，“这样吧，你们去妇科看一下，我给那边的医生打个电话，你们去了找她就行。上楼左拐，303办公室。”
“我食物中毒为什么要去妇科？刚才抽血白抽了？一会儿不会还要再抽一次吧！”上个楼的工夫，钟情的嘴没闲着。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像验证这个定律似的，钟情黑着脸坐在医生对面。
“你们还没结婚是吗？”
钟情点头。
“那你们可要想好了，这孩子已经九周了。”
“九周？可我上个月还……”钟情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个月一直在跑新闻，忙得脚不沾地，好像忽略了那个烦人的“亲戚”。
“上个月怎么了？”医生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记错了。”
从医院出来，何未笑得春光灿烂，钟情却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高兴吗？这样吧，我们现在去选婚纱怎么样？还是先找个婚庆公司？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找吧，你回家歇着吧。你想吃什么？”
“够了！”钟情吼道，“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何未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好好好，你肯定心里很乱，我先送你回家。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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