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室内。
夫子还未来，平日里这时候屋内颇为吵闹，少年们精力旺盛，每每早上会跟同伴兴致高昂地说着昨日回家的事。
或是什么趣事，或是家中后宅哪个庶弟庶妹又搞事，他们如何帅气应对等等。
但今天却不一样，室内格外的安静。
安静到大家仿佛不敢高声喘气，就算偶尔有说话的声音，也是两三人间交头接耳，细声细语，外人基本听不到。
“小呱崽的脸色看起来真不好呀……”
“废话，谁被叫了爹爹去谈话，都会不高兴的吧！”
“哎，呱崽可真惨噗……咳咳，别瞪我，我可没笑。”
少年们说着悄悄话，不时再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呱崽的脸色——
嚯！怎么更黑了！
“谁，谁去劝劝他呀？”一个少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最后，目光全都落在了小花身上。
小花：……
好吧，他其实也挺担心呱崽的。
远先生的小院子中。
朝越寒拾级而上，就见老人坐在方亭中央，面前置着一方长木桌，旁边是一个烧的正旺的炉子，上面煮着一壶热水。
“坐吧。”远先生道。
而后半抬起身伸手去提那壶热水，想要泡茶。
不知是那湖有点大还是冒出来的热气，有点烫手，老人的手猛地一颤。
水壶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倾斜，眼看着危险就要发生——
一只修长的手猛的拉住了水壶，另一只手将老人的手推开，而后将它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朝越寒淡淡道：“我来。”
冒着热气的水流从壶口倾泻而下，均匀地流淌过茶叶。
一股子清浅的茶香逐渐弥散开来。
远先生看着这一幕，片刻后沉沉的叹息一声，“唉，老了。”
朝越寒并没有像常人一般说什么您还不老，瞧着还壮实的很呢之类的话。
而是语气淡淡道：“先生，岁月不饶人。既然已经老了，何不放下顾虑，安心的享受晚年。”
这亭子四周漏风，能看见这方小后院中简单又清静的景色。
他看着院中那一独枯木许久，才苦涩地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想安享晚年，但——”
朝越寒打断他：“人要服老。”
远先生：“……”惆怅的情绪被打散了。
至于一次又一次的说他老吗？！
他就不能人老心不老吗？！
朝越寒给他面前的茶杯中倒上一杯清茶，而后继续道：“东越有这么多的年轻人，朝廷也有无数青年书生、精干武将想要一展拳脚，国家自有他们撑着，您何必一直困着自己。”
“还不是他们不成器！偏偏成器的如今——”远先生郁闷的看了一眼他，想起上次谈话的内容，顿了顿，又咽了回去。
朝越寒蓦地轻笑一声。
这笑声里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又夹带着些嘲讽。
“那你走遍东越各地，想遍寻人才，又能得了什么好？”
“朝廷会记你一分好吗？不，他们不会——我那位二哥，我虽相处不多，却也颇为了解。”
“他的心中，只有权势。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忠于国家忠于朝廷的老臣是否为了东越奔走，他只会怀疑。”
“怀疑你们是不是还想掌握朝政话语权，怀疑你们别有用心，恨不得将你们除之后快，对吧？”
远先生沉默许久，无话可说。
因为朝越寒说的一点都不错。
他之所以会跑到荣县这等边疆偏僻小城来，也正是因为——很多地方已无他容身之处。
虽然他看似名声鹊起，在读书人中威望甚高，因此，朝廷的人不敢直接对他动手。
但背地里各种小手段总是少不了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自认毫无私心，殚精竭虑，却遇到了这样的当权者，又怎么可能说心中一点怨气都没有呢！
思及此，远先生又忍不住看了眼朝越寒，心下暗自叹息。
若是在位的是太子，或者这位……
想必他早就能放下一切，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了。
“行了，您也别想那么多了。”朝越寒忍不住吐槽道，“你看，你折腾那么半天有什么意义？反到是放下的话，说不定朝廷还能放过你。”
远先生被他怼的瞪眼，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了：“你倒是说的好听！你当我不知如今荣县的局势吗？”
“我这一大把年纪的，陷落在这地方，老胳膊老腿的到时候跑也跑不掉，安享个什么晚年！”
朝越寒一拧眉，立刻反问：“什么局势？”
“你还不知？”远先生说罢又想起来，朝越寒身份敏感，如今又不愿意再搭理朝廷之事，自然不会主动去收集这些消息。
而他，虽然到了这种地方，但一直未放弃朝堂之事，到底这么多年的根底摆在那里，所以消息自然要灵通些。
“这也是我今日找你来，想与你商量的事。”
远先生脸色很不好看，“荣县虽小，却到底也是东越县城，发生难民堆积之事朝廷又怎么会完全置之不理。”
“我收到密信，荣县这边的事被人隐而不报。朝廷知道时已经晚了——北域那些部族，有不少已经联合了起来，通过各种渠道，有一批人已经绕到了东越。”
“荣县和附近的这些小城池，怕是已经被北域这次的联合部族里应外合包围起来了。”
朝越寒脸色十分难看。
怪不得从难民迁徙以来，都过了这么久，北域的人还没一路打过来。
原来这些家伙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好一锅端？！
“你既然能得到消息，朝廷恐怕也已经掌握了这个情况吧。”朝越寒沉声道，“我那二哥虽然蠢，但不至于将这些地方拱手送给北域，朝廷定然会派兵将前来。”
“可是，我们能撑到那时候吗？”远先生叹息一声，“况且，朝中又有几个能用的大将。”
朝越寒当初培养的倒是不少。
只是如今留在朝堂的也没几个，而且各个都被打压的很惨，比如苏凭渊。
朝越寒一口饮尽杯中茶，“放心吧，能撑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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