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城,初夏的天气, 气温一如往年偶尔飚至三十度, 不过今年雨水多, 时不时傍晚一场,洗去热气,清晨起来,十分清爽。
东城的小四合院里, 老爷子季怀天摆弄完花草, 煮上咖啡。咕嘟嘟,很快, 清香的草木味混入咖啡的醇香, 吸一口,神清气爽。这么多年的唐装小院,依然喝不惯茶,戒不掉这口早起的热咖啡。
靠在屋檐下的躺椅上, 季怀天拿起手边一本崭新的杂志,是昨天才出来的《画艺》。
如今网络遮天蔽日, 纸媒虽大不如前, 却依然还在,优雅地在。毕竟还有很多喜欢纸香和墨香之人,即时性差了, 观赏和收藏性提升不少。比如手里这本, 纸页精装, 文字精良, 这几天凌海国际艺术中心的周年画展圆满结束,上面刊出了各位画家此次展出的所有作品,并附上简短的评介,切题切意。
只不过,早起的阳光清亮,照在厚实光滑的纸页上反光得厉害,老爷子不得不蹙了眉拿手遮了才能看清楚。
正看着,小院虚掩的门被推开,二门进来的正是年近六旬的季夫人吴柔,一件墨绿色叶子短袖趁着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白皙的脸庞,很是精神。走进来,落座老爷子身边的竹椅上,看着咖啡咕嘟嘟地煮着。
季怀天看了一会儿,听没动静,问道,“送走了?”
“嗯。”吴柔回神,捏着手里的手帕扇了扇,“孩子上了车,一直回头瞧我,直出了胡同口儿。”
季怀天扭头,“是么?”
“嗯,开了车窗,一路瞧。”
稀奇。老爷子眉毛一挑,没吭声。
“小萱这次回来像变了个人,本来话就不多,现在越发少了。”吴柔叹了口气,“看来这回对孩子打击太大了。”
“什么打击?”
“还能是什么?谁能想到看起来文文静静、漂漂亮亮的男孩子,原来心眼儿里这么坏!”
老爷子坐起身,掂掂手里的杂志,递给吴柔,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抿一口,黑色,至苦醇香。
吴柔低头看,杂志翻开正是顾辰的主题,前后两页都是他的油画:山,水,木楼,帐篷,雨色朦胧……
“这一路陪着,得多开心……”说着吴柔眼圈一红,“好好儿的,就成了现在这样儿。让孩子一时怎么放得下……”
“没放下就走,我以为她还能撑几天,谁知没走就回头。”
“回头?”老爷子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吴柔忍不住提了声儿,“那坏小子已经找别人了,还回什么头?不许啊!”
“嗯?”季怀天笑了,“你说顾辰啊?”
吴柔惊讶,“那还能有谁?”
老爷子重躺在了躺椅上,“这事儿啊,你别瞎操心了。那小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祸害别人就不错,随她去吧。”
“不随能怎么着?”吴柔无奈地吁了口气,“看看那双眼睛,从来没泛过泪,这一回,总瞧着湿漉漉的,小脸儿也寡,我都担心她这牵肠挂肚的样子路上别生病。”
“没事儿,跟着大若怕什么。有点病灾儿也没事儿。”
“嗯。有大若,肯定受不了委屈,多疼她啊,只有小萱欺负他的份儿。”默了一会儿,吴柔又想起了什么,“哎,你不是也觉得他俩好么?”
“嗯。”
“你现在知道‘嗯’了?当初大若几次三番找你,你都不许。不然他能一个人回南方去么,地下室啃方便面,一啃好几年。”
“两码事。”老爷子摆摆手,“那两个,都不省油,在一起,没法儿过。”
闻言,吴柔突然沉默。是的,他们这种人,生就一支画笔,都会远走,两个人契合是惊天绝世,可一旦方向不同,就是一个等另一个,无休止的期待和失望。而这一生,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方向一致的,早晚,死走逃亡……
“当初你拦着大若,怎么没拦着顾辰?”
“拦什么?成不了的事儿。”
“你知道成不了?”
“顾辰那孩子,寒门高榜,太过努力,想要的太明确,心反倒静不下来,怎么出东西?又哪来的功夫跟小萱耗着?那小丫头却也总瞧不见,这跟头,她非栽不可。”
吴柔皱眉,“孩子多大委屈,你还说风凉话!”
“这次回来不是挺好么?”
“挺好?”
“我瞧着比以前懂事儿多了。”
听老爷子这么说,吴柔倒没话。这次回来小萱虽然情绪不高,总看着心酸似的,却每天早起帮她烧饭,给老爷子按摩,陪老爷子作画,除了自己偶尔出神,比从前可真是亲近了不少。听说吴柔过段时间要去复检颈椎病,立刻说去陪着,要不是她坚持说不用,这孩子大概连机票都要退了。
“说来也是,这次倒像小时候儿一样乖。”吴柔点头,转而又道,“也难怪,孩子受了委屈,再硬的脾气,回了家也得软不是?。”
“哼,”老爷子笑,“那小丫头,属金刚钻儿的,只做瓷器不涂泥。”
“怎么的?”吴柔不解。
季怀天没答,只说,“去把我那本子拿来,昨晚搁床头抽屉里了。”
也不知他葫芦卖的什么药,吴柔只得起身进房间拿出平常老爷子随手的一个素描本。
季怀天接过,翻出一页活页,取出看了一眼,递过去,“喏,你瞧瞧。”
吴柔一眼看过去,吓一跳,“哎哟!这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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