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致远第一次进到顾青未的闺房。
就好像是踏足了一个想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机会靠近的秘密之所一般，在这寂静的夜里，宁致远都能听到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
怎么倒似个什么也没经历过的毛头小子了？
他自嘲，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已是夜深人静，未明居里寂静无声，只在走过丫鬟婆子们住的倒坐房时能听到隐隐传出的轻微呼吸声。
宁致远三两步就来到了顾青未所住的正房外，抬手想推门，却又顿住了。
不提推门会不会发出声响，顾青未的卧房外间必定有值夜的丫鬟，从正门进去无疑更有风险。
于是他绕到屋子另一侧，然后从开了一半的窗户里看到了正熟睡的顾青未。
如猫般轻灵的自那窗户钻到房里，宁致远在床边站定。
顾青未睡觉时显然没有点灯的习惯，房里很暗，从窗棂里照进来的皎洁月光给房里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借着这点光线，宁致远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顾青未的脸上。
床上的少女青丝披散于枕间，薄薄的锦被将她的身体掩住，只有两只手臂不甘被束缚探了出来，将锦被压于腋下。
单薄的中衣因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而滑上手肘，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臂，在这静夜里，总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魅惑。
再往上，白日里那双微微泛冷，极易让人感觉无所遁形的眼睛紧紧闭着，那张精致的脸便瞬间柔和下来，就着那淡淡的月光，更有种莹润生辉的美丽。
宁致远小心翼翼地在床前跪坐下来，然后轻轻俯身，将头侧放在留了一截的枕头上。
仿佛，他正在与顾青未相拥入眠。
即使这个动作并不舒适，甚至让他很有些难受，可看着近在咫尺的顾青未，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轻轻打在颈间，宁致远心里却是满足的。
他与欢颜，有多少年没有离得这般近了。
在他病重时，在身边照顾他的，一直都是顾青未。
可即使是照顾，顾青未也总是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就连喂他喝药，她的手指也永远都不会碰到他一下。
甚至，她每天用的手绢，都会是全新的。
他知道，那些沾了药汁的手绢，都被顾青未扔了。
只因那些手绢上，都沾染了他的气息。
他是做了多少错事，才会让他的妻子嫌弃他到这种地步？
现在想想，他前世活了几十年，恐怕也只有最后生病的那几年最为清醒。
只不过，那时毕竟已经太晚了。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何其难得。
在宁致远想着这些的时候，顾青未在睡梦中却显得并不安稳。
仿佛在梦里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顾青未原本舒展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头也不安地左右轻轻晃动，额头上更是迅速浸出一层薄汗。
宁致远心中一惊。
他反射性的想要握住顾青未的手，但才伸出手就又迅速收了回去，好不容易才这样静静地与欢颜独处一会儿，他不想惊醒她。
若她睁开眼看到他，只怕会本能的给他一巴掌吧？
可他也不愿看着顾青未被恶梦所扰，正拧眉想着法子时，宁致远就听顾青未嘴里喊出“六叔”两个字。
顾家六叔，于画道上堪称惊才绝艳的才子，却那样阴差阳错的因为一个意外早早离开了人世。
虽是意外，但就如母亲所说的那般，若不是他当时要赌那一口气，后面又怎么会有那样的悲剧发生？
顾六叔才自外归来，欢颜就已经为恶梦侵袭，那当年的她，又该是如何的自责？
想着这些，宁致远心中一疼。
眼见顾青未额上的薄汗就快凝成汗珠滑落，他想替她将那汗珠拭去，但他又从来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一时之间竟跟着急出一脑门儿的汗来。
好半晌，宁致远双眼一亮。
他的里衣是安平长公主用柔软舒适的棉布做的，用来拭汗最合适不过。
自靴筒里抽出一把即使在这夜里也带出一片雪亮的匕首，宁致远掀开上衣，自那贴身的里衣上割下一块来。
他捏着布块向顾青未额头拭去，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他手下的乃是那绝世之珍。
经历过前世，于如今的宁致远来说，面前的人儿，确实是任何东西都不能相比的珍宝。
带着热气的汗珠在棉布上染上点点水痕，宁致远视线落在顾青未紧紧拧起的双眉，终于没能忍住轻声安慰：“欢颜，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话安慰到了，顾青未真的就慢慢平静下来，双眉也舒展开来。
许是又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她的唇畔还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
清晨。
顾青未睁开眼。
第一时间抬手拭了拭额头，却意外的只触到一手的干燥温润。
顾青未有片刻的意外。
她夏日里睡眠质量虽好，却容易出汗，自打入夏以来每天早上醒过来额头上都是汗津津的，可今天却似乎半点黏腻与不适都没有。
如果她没记错，她昨晚还做了那样一个梦……
梦里，她再一次亲眼看到六叔白衣染血，她想闭眼，但那抹腥红却似怎么都不肯放过她。
然后……
那腥红仿佛被什么一把抹去，还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不是你的错”，那样真切的声音仿佛能带给她救赎，最终让她从那恶梦中走了出来。
不管是不是她的错，至少，这一世，她不会让那样的错再度发生。
顾青未如此想着，然后扬声唤了秋岚和画屏入内服侍。
在给顾青未梳头时，秋岚把今日一早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与顾青未听。
“姑娘，听云华轩的姐姐说，昨儿个夜里四姑娘养的那只小京巴闹腾了半宿，对着院子外一直呜呜咽咽的，云华轩的小丫头们私底下都在说，昨晚府里是不是进了小贼呢！”
秋岚的话才说完，就被画屏拿食指戳了脑门儿。
“小丫头胡诌你也跟着来劲，什么样的小贼能进到咱们府里，要真进了贼还能什么都没丢？”
秋岚于是闭口不语。
顾青未只把这段对话当个笑话听了，梳洗妥当就自去了延寿堂请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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