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相冷冷睨看着俯在身前的一群人，孤膺一样的眸子紧缩了两缩，合起手中半丈宽的诏书，端于苏达骞的头顶，“老王爷，领旨谢恩吧。”
长叹一口气，苏达骞立起身子，接过明黄圣谕，“罪臣苏达骞，谢陛下隆恩。”
即便有心避掩，却还是在狡猾明烁的鹰眸之下，渐露出额布阴云，面露郁色，委屈不甘的真相。
更别提苏翊，还是从前那副佯狂任达的模样，冷鼻一哼，不等苏达骞起身，便先一步直起了身子。若不是琬琰费力拉着，转眼就有可能拂袖而去。
是啊，为了他陆家的江山，劳心劳力，尽瘁不已，半条命都差点折损进去，没功也就罢了，偏偏又惹来了一场祸。
换谁，谁能不寒心呢？
自古君王多薄幸，想来这三番五次，没有人会比他们北定王府更有体会了吧，若不是为了稳住北边的黎蛮不敢妄动，他是真希望，他们苏家这种体会可以再深刻一些啊。
梁相的阴鹜诡谲之念萦绕在心头，留心盯看着所有人的情绪，瞬即又变成了和事佬，恭敬的将苏达骞搀扶起了身。
“老王爷不必过分忧惧，陛下心里还是先辈们的念着旧情的。但这虎符丢了毕竟是件大事，若是真的被有心人扒走利用，保不准就是亡国灭家的大事。
这几日，谏议台的折子在龙案上堆成了山包，人人恨不能对王府讨而伐之，陛下即便有心庇佑，为平息众怒，面子上还是要走个过场的。
左不过就是关上月余，您正好借机调养一下身子，安享孙子孙媳的孝敬，等这阵风波过去了，紧闭自然不了了之。”
“梁相说的不错，我这把老骨头，是有些不中用了，是时候，不该去陛下跟前蹲着碍眼了。”苏达骞敛眸微垂，沧桑而叹，落在梁相眸中，是被彻底寒了心。
“欸，您可是久经风霜，宝刀不老，何况苏世子年茂正盛，日后建立功勋，光耀门庭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急于一时呢，眼下避避风头，也不是什么坏事。”
“梁相这话说的真是站着不腰疼，我北定王三代英忠，为大卫立下赫赫战功，时至今日，我们从未居功自傲，觊觎什么不该有的，反而处处谨小慎微，生怕驳了陛下的颜面。
虎符一事，苏翊自知有失守之责，但当时我命悬一发，顷刻间就会毙命，若我还能事事妥帖，与常人无异，只怕真就高占了‘战神’的虚名，铁臂铜身刺不穿，而非那肉胎凡躯。”
见一直闷气不乐的苏翊开始愤懑的口无遮拦，梁相意识到自己酝酿起来的这把火，终于烧的差不多了。
眉头一抻也不计较苏翊言辞不善的冲撞，大掌交错着揉搓几许，见好就收。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即刻起，王府的大门会有禁军把守，一干人等不奉召严禁进出，还请老王爷，苏世子好自为之，老夫，告辞。”
在苏翊狂悖盛怒的目光下，梁相漫不经心的冷笑两声，信步踱向王府的大门，优由从容，不紧不慢，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身上那种胜利者的高傲和鄙嗤即将泛现于形。
一派招摇还不作罢，非要亲眼看着这一切毁灭才觉爽快。
驻步在大门外，回看着敕造牌匾下的朱红门墙分而闭合，里面被禁锢的人挣扎痛郁，被怖恐与悔恨所摆布的梁相，终觉舒然。
这一关，似乎关上的不仅仅是他们兵变起事的最大威胁，更是他内心深处对陆家皇室最后的一点愧念。
因为他很清楚，失了北定王府这最后一张王牌，再无人可以挽危亡于即倒，大卫百年江山倾覆于一息，将指日可待。
到了那时，他的昀若就能母仪天下，受享万民叩拜。即便他粉身碎骨又何妨，余心之所向，九死亦不悔！
梁相紧咬着一口银牙，亲眼看着北定王府门前围上里外三层禁军，心头最后一颗大石落定。
顾看了两眼被黑云避掩的毫无光晕的月轮，一生积淀的狠戾之气勃然并出，顶冒着斜风骤雨，消失在通往禁中街巷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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