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易了容，外头没几个人认得她，就是易家村里也没人能认出她来，所以她能一路通行无阻地直奔一眉与乌拉乌所在之处。
赶到的时候，一眉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眼前一阵恍惚，床上七窍流血的一眉，此时此刻竟与好些天以前的杨大婶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那天杨大婶也是这样，流了好多血，嘴里不断呓语，脸上有时候是解脱的神色，有时候又痛苦不堪，爬满了不甘心。
一眉当然也是不甘心的，“我……我的书才、才、才看了一半……没，没参透……”
纪五福从他的床头处翻出来一本《滴天髓》，神情淡淡，“那你赶紧好起来，继续看完余下的半本便是。”
“没……没……没时间了……”一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巴张得大大的想要呼吸更多一些空气导致无法合拢，像一条离开了水又被暴晒许久的鱼。
确实是弥留之际了……纪五福沉默着。
一旁的乌拉乌也不知该说什么，抱着阿布，年轻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浓浓的惆怅。
或许，接下来该轮到他了吧？
“你还没，还没……还没回答我……”一眉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开始发麻，不太受控制，更急了，“血光……主动，主动应期……”
纪五福好不容易勉强听清了，心里却更难受了。
好些天以前，她第一次来看他的时候，他就一连问了它好几个问题，但她都不耐烦回答，直接无视了……
其中一个问题，便是关于血光之灾。
当时一眉是这么问她的，“如果我们在流年里推测出了某个人将有血光之灾，那要是这个人主动去把自己的手指割破，又或者故意摔一跤让自己受伤，这血光之灾算不算应期了？”
“算。”纪五福用力拉住这易痴的手，说得又大声，又快：“算！如果一个人主动去伤害自己，抢在八字应期之前提前把这个劫应了，那么也算是一种破解之法。”
“就好比我算出了这个月会有血光之灾，注定得受点伤流点儿血，那我可以主动去弄伤自己——比如拿刀划自己一个小口子，就算应劫了。”
“我……我就，就知道我是，是，对的……的呢……”
一眉听她解说听得心满意足，眸子里的光慢慢地黯淡下来。
纪五福心里一慌，又用力抓了抓他的手，“你先别睡！继续听我说！其实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
一眉的唇畔逸出一抹飘渺的笑，“纪五福……下，下辈子，收，收我做徒弟，好……不好……”
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
纪五福：“……”
她想起易学大会上初见一眉时，他脸上那爽朗又鲜活的笑，回想起来那一幕似乎还在昨日，可今日的他，已经面色发黑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跪坐在一眉旁边许久，直到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她这才轻轻地回了一个字，“好。”
下辈子，我收你为徒。
…
…
乌拉乌与一眉虽然没认识几天，但日夜共处一室，多少还是处出了些感情来的。
面对这样的一幕，他也不好受，眼眶红红的抱着阿布，建议道：“你，你把那个事解释完吧……据说有的人刚死，魂……魂还没走远，能听到的。”
一眉这家伙易痴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要是听话只听了一半，估计在下头也不得安生。
纪五福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化解血光之灾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方法，那就是剪头发。”
“剪头发？”这三个字让乌拉乌心里的伤感驱散了些，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剪头发？”
纪五福道：“发乃血余，头发与人体内血气盛衰有很大联系。所以割掉一小撮头发，也就等于损了些血气，也算应劫。”
但这只能应付那些本来就不痛不痒的小血光灾，至于大血光灾还是得受些苦。
“噢，原来如此。”乌拉乌发了会儿呆，忽地道：“桃娘，如，如果……如果我走了……”
纪五福心里一揪，前世里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
村民们一个一个地倒下，就像如今眼前的一眉与乌拉乌。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拉乌和阿布都是她在寨子里交上的朋友，她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拉乌死去。
“阿布……能不能帮我照顾阿布？”乌拉乌果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纪五福道：“好。”
乌拉乌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释然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靠谱，一眉也说了，你是好人。”
“好人”这两个字真是刺耳……明明是她带来的药粉使得一眉提前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算哪门子的好人？
纪五福神情麻木地起身，“我去找村长过来处理。”
没走出几步，只听身后的乌拉乌又说了一句，“我们都不会怪你的，不是你的错。”
…
…
当年服食了药粉的，严格算起来有九个人。
首先时是王富贵村长取了两包，一包自己吃，另一包则喂了自己的儿子王心诚。
小翠带走的那包，是给了李小蝶。
然后是杨大婶用了一包，乌拉乌也用了一包。
李狗蛋与白喜妹夫妻俩各一包。
一眉实际上只服食了半包，余下半包赠送给了自己，而自己在带着药粉回去的路上遇见难产的巴扎，情况危急之下，把那半包药粉用了，救了巴扎母女。
以上九人，短短时日内，只剩下三个人。
分别是李小蝶，乌拉乌，巴扎。
余下的这三个人，她还能守好吗？
为什么突然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易化忌知道了一眉的死讯后，也只是长叹一声，“它到底过不了这个死劫。”
前两日，那小子还笑着跟他说，有纪五福的加持，他这次一定能平安度过死劫……
没想到，才两天，就……“唉，我会处理好的，纪姑娘不必担心。”
纪五福又道：“乌拉乌等人继续托付给你们，劳烦你跟尊夫人说一声。”
“这……对了，她说，那个……”易化忌支支吾吾起来。
“放心，我答应她的，要帮她做一件事，这个承诺依然有效。待我处理好自己的事，定会过来兑现承诺。”
谁不知道纪五福一诺千金……易化忌忙应了下来，“行，我会转告她的。你好好忙你的事，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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