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早上，高阳开门进去的时候，齐浩背对着他悬浮在窗前，他的身形单薄得就像一块飘摇欲坠的帘布。
“想清楚了？”他问道。
齐浩缓缓转过身，脸色还是一样的惨白。
“我想跟我爸妈告个别。”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高阳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等候在门外的时候，江忘川冷着声问道：“你真觉得齐浩这个人值得同情么？”
高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也许是看到他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所以才会对他手软吧。”
他知道江忘川是什么意思，按照往常，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对齐浩妥协，引渡亡魂去冥界是江忘川的职责，不管齐浩的死因是什么，他还有什么样的愿望，都没有理由反抗江忘川。
但是这一次，高阳却答应齐浩让他那些同学的记忆停留在同学聚会之后的状态，这让江忘川有些不爽。
她不是完全没有同情心，而是觉得齐浩把自己的痛苦加诸在父母身上，人都死了还要让父母把他当巨婴一样地宠着，这样的行为太恶心，因此她并不希望高阳真的按照答应齐浩的去做，只想快点把齐浩押解回冥界。
“你跟他不一样，你是……”
“我是北宸上神？哼。”
高阳打断了她的话，一双眼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江忘川一愣，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一时十分不解，她只是瞧不惯齐浩那副样子罢了，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怎么了？”
高阳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她发脾气，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还想开口，只见齐浩的父母从屋子里走出来，二老都哄着眼睛，看上去很憔悴。
“谢谢你们！”齐浩的母亲哑着嗓子说道。
“他答应了么？”
齐浩的父亲点了点头说道：“他说，想再回去看那些同学一眼，想确认一遍，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他想像中的那样。高先生，江小姐，就麻烦你们带他回趟榕城吧。”
说完，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又用手背擦过鼻子和嘴巴，男人的尊严让他没有办法向妻子一样放声大哭，但是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戚，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太狼狈。
“我们，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阿浩了？”
齐浩的母亲看着高阳问道。
说话的时候，泪水从她的嘴角滑过，她连忙抬手擦了擦。
高阳点点头，而后说道：“人生无常，聚散终有时，你们就不要太牵挂他了。只有让他放心地走，来世才会过得好一点。”
凡是前世的怨恨太深，亦或是亲人的思念太深，总是念叨着让回去看看的那些魂魄，即使是投胎了，心绪也不会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单纯。
少年老成，多愁善感的人，往往就是这一类鬼魂投胎的。
他们很可能过于早熟而失去了童年的快乐，也可能因为心思太敏感而变得多疑，进而遭到旁人的厌恶，总之，他们会比那些单纯的人遭遇更多的苦楚，这并不是好事。
高阳捧着那个黑色的盒子出齐家的门时，盒子里又传来一声响动，继而符纸也发起光来。
齐浩的母亲扑了过来：“儿啊，你下辈子，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比这一世过得好！如果你还能记得爸妈的话，就回来看看我们！”
“就让阿浩无牵无挂地去吧。”
齐浩的父亲拉住她。
离开了齐家，高阳和江忘川又用瞬移术回到了榕城。
一直到回到旅馆，高阳也没有说一句话。
进到房间以后，江忘川气恼地给关着齐浩的黑盒子施了咒术，让他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然后问道：
“高阳，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哪句话惹到你了，请你拿到明面上来，别跟我玩冷暴力这一套。我不是凡间那些小姑娘，别以为你冷着一张脸我就会怕你。”
她眼角的彼岸花又开始忽闪起来，高阳知道，那是她生气的标志。
“不是你惹到我，是我自己惹到自己了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高阳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
“如果我不是北宸上神，会不会比齐浩还要惨？就算我没有因为车祸而年纪轻轻就去世，我的人生也不会有大的成就吧？一辈子都是穷屌丝一个，永远相信希望，而希望永远不会眷顾我。”
江忘川这下明白了，原来高阳这是被触及了敏感神经，开始担心起假设中的事了。
她用看小孩的眼神看着他：“你还记得在天界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接收到他疑惑的眼神，她继续说道：
“那是候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我一介区区冥仙，根本配不上你。后来我拼命修炼，终于获得了能够与你并肩的修为，我当时问过你，如果我修炼了很久，也只是个普通的小仙，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高阳避开视线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不要为假设中的事情担心，那样没什么意义。”
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
江忘川点点头，“我当时觉得这句话很无情，可是转念一想，其实比那些虚无的诺言靠谱多了。最起码，你没有骗我。
而且，后来你也告诉我了，假如有一天我修为散尽，你一定不会抛弃我，因为你已经爱上了我，有爱做前提，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如果没有，一切的承诺，都像是谎言。”
她向他靠近了几步，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高阳，你之所以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上神，是因为其他的神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北宸，你明白吗？
是你让北宸这个名字威慑六界，而不是北宸这个名字让你被六界敬畏。就算你现在变成了一介凡人，就算你没有恢复神力，也不会变得和齐浩一样。
因为你不怨天尤人，你知道努力，知道付出，也知道以平和的心态接受自己的失败，你甚至可以在没有希望的时候自己创造希望。
齐浩一直活在以别人为圭臬的世界里，而你不一样，你只以自己为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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