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形似倒放的钟，口朝上，按大小排列，击之可鸣。我觉得新鲜，便取下腰上的璧月，用剑鞘击在其中一只上，叮的一声脆响，萦萦绕绕，久久不绝于耳畔。
如此数下，竟发现音也是正的。
凌若辉亦觉得有趣，看看我，又看看冰钲。我一笑，心中已经有数，连敲十余下，声音不似青铜所制的浑厚，却空灵悠扬，别有一番气韵。
“雉朝飞？”凌若辉伸了个脑袋过来。
我侧头时差点撞到他鼻子，连忙往后仰了仰，堪堪避开，“小公子听过？”
“嗯......”他摸了摸鼻尖，道：“家里虽重武，但阿爹也给我聘了两个老师习乐。”
说着，他也取下自己的佩剑，尝试敲了敲，却不成律。我笑着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执过他的手腕，引着他的剑鞘点在一只冰钲上，“这个才是乙音。”
接着往后移，一一解释，“尺，工，合，四。”
我收回手，又叮嘱道：“冰器比不得铜铁，音质难免会粗糙模糊，你敲的时候要准，也用些力。”
他本就十分聪慧，用不着我如何多嘴，试过几次就全部识得，再敲时，虽然还是生疏，磕磕巴巴，但已有曲调。
“哥哥能听出来吗？”末了，他问。
我好歹在师父那里学了几年谱子，自然听得出。但想了片刻，还是胡乱说道：“秋鸿？”
他摇摇头。
“嗯......那是鸥鹭忘机？”
他依旧摇头，神情渐渐失落。见状，我便不逗他了，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他眼眸重新发亮，我又语调一转：“但《凤求凰》讲的是文君与相如审音私奔，小公子年纪尚轻，恐怕不相宜。”
卓文君新寡，司马长卿听说此女子善听音乐，便天天到人家院子外弹琴撩拨，浑似流氓之举，最终得逞，文君夜往而与之成配......的确不相宜。
且这曲子莫名让我想起自己与江明棋，更觉得膈应。
“那——”凌若辉歪着脑袋看我，嘴角一扬，略微有些狡黠问：“哥哥的年纪又有多大？”
“......”
竟被反将一军......我反应过来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给小公子赔罪！”
说罢肃了神色，装模作样地朝他弯腰拱手，道：“上回冒充兵官，不得已谎称年龄，欺瞒了小公子，有负相识之缘，愧对......”
“那是多少岁？”他未等我把话说完，急切问。
我心虚，干咳一声，“在下实际只虚长小公子三、三岁......”
“虚长三岁......那就是十七。”凌若辉弯了弯眼睛，并未有丝毫怒意，一如那晚满春楼上凭栏的少年，笑靥爽朗，“真好。”
“？”
他伸手扶我站直，“那天我就说了，你不像二十一。”
“......”我点头不迭，“是， 在下怎么瞒得过小公子的慧眼......只白白长了岁数，愧对信任，实在无颜！”
他连忙摆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也没大我几岁，就不要像我三哥他们那样了，跟我说话就跟逗小孩儿一样......”
“......”冤枉，我可是把你当惹不起的小祖宗在捧。
不过他这样说，更加令我想起奚辰。
坤元十四五岁便会来潮，心性-早熟，而乾裔需要强健的体魄，大多在十八岁之后才长成。他们这般年纪的，不上不下，爱逞强出风头，最是不喜欢被轻视。
苏奚辰也是如此，每每想劝说几句，都得小心维护他的自尊心。
一时恍了神，少年骨相未明，总有几分相似，凌若辉更与奚辰差不多高，我看他的眼神也不由柔和了几分，“公子宽仁，不予怪罪，在下自当遵从，以后必定礼敬有加，不妄逞岁数逾矩。”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凌若辉又连忙否定，满面通红道：“我不想被当成稚童，但更不想哥哥也计较身份规矩，对我拘谨生分......”
“......”那你要如何？
“哥哥就像平常一般待我，可好？”凌若辉底气不足地嘟哝。
我讪笑，哄道：“那一切都依小公子所言。难得出来玩，自在一点也好......不如选一盏冰灯吧，我再带你到别处逛逛？”
他这才安心了一样，点点头，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最后葱白的手指一挥，点到了一尊神女冰雕。
因淋了矾水，此物格外晶莹剔透，即便天色不好，也能积聚光辉，折射相映，看起来华彩动人，足见工匠手巧。
本以为他要选什么马、狼之类的，我笑道：“这是三千里原上的阿喜穆神女，传说由她掌管草原儿女的姻缘，北疆男子若有心上人，便会雕刻一尊阿喜穆，在月圆之夜放到心上人门前......”
我忽然想起江明棋未曾给我送过阿喜穆，顿觉无味。
“小公子要这个？”
凌若辉看着我，“也不合适？”
"哪里......"我道：“只是这尊按供人瞻仰的神像雕琢，太大了些，不好拿，需得让店家送上门去......小公子还是在满春楼落脚？”
此话有意试探，他却十分坦然，道：“四哥被禁足，三哥就将我接到流霜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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