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战结束后的武汉，商业街和政府机构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学校组织了剩余的师生力量，全部出动寻找遇难者，政府门前，到处都是人在挖废墟，宋栖梧也在其中。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生还者的可能性，还不到百分之一，挖出死人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刚开始众人还会有不好的反应，到了最后几天，对于尸体几乎都已经麻木。
只不过，当偶尔救出一个还在喘气的幸存者时，大家满是阴霾的脸上，还是会迸发出喜悦的神情。
事后，全城人出动，光是处理这些废墟，就花费了将近七天的功夫，沈朔言和宋栖梧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连打个照面的机会几乎都没有。
那一架坠落的飞机，始终没有找到残骸，应当是落在了长江里。
宋栖梧在那天，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后，也越发的敬畏生命，在城里遇见军人，她都会自发的站在一边行注目礼。
遥想当年，她还未曾认识沈朔言，对于这些国军是何等的厌恶，认为他们吃着老百姓的粮食，干的尽不是人干的事儿！
头一次见沈朔言，看他一身的军装，她的厌恶差点就没有忍住，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她也会对这群兵刮目相看。
不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有没有恶习，但是就舍身保国这件事而言，他们就很值得人尊敬。
当天清理工作结束，想着沈朔言今天也会回来的早，宋栖梧特意寻了年前的腊肉，用炉火煨了，汤色纯白，香味甚浓。
可直到晚上，沈朔言也没回来，宋栖梧等了好半晌，直到面前的烛火差不多用了一半，沈朔言方才到家。
隔着昏暗的烛火，宋栖梧其实不大能够看清楚沈朔言的脸色，可是凭直觉，沈朔言的周身，都散发着伤感。
他没回如此，都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宋栖梧不自觉的紧绷了肌肉，他知道，沈朔言不会瞒她的。
宋栖梧将汤盛了出来，放在桌子旁边，看沈朔言依旧在愣神，就推了推他。
“朔言，先吃饭吧，这几天忙的，都没有好好吃饭。”
沈朔言回神的看向宋栖梧，去年，就是在这里，陈怀民两个人来看他们，那时他们还在一起喝酒，好不畅快。
当时还约定，下一次他再来武汉的时候，他们兄弟一定要喝个尽兴。
然而，谁能想到，他再次来武汉的时候，这里却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这才不过半年而已，转眼间，竟然已经阴阳相隔。
“栖梧，那天撞向敌机的空军，就是怀民。”
宋栖梧的手一抖，不可控制的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两家飞机冒着黑烟，快速的向地面坠落下去，飞机的机翼上面还有火光……
他们猜到了里面的空军，恐怕是在劫难逃，却没有想到，那天在武汉上空作战的，是陈怀民！
“原来他们早已经驻扎在了孝感，就是担心日本会像对待南京一样的对待武汉。
你知道有关于这次空战的由来，是为了什么？
原来是日本天皇要过寿了，这帮日本鬼子想用轰炸武汉这件事，来给他们的天皇陛下贺寿！
真是无耻之尤！我中华多少年来，从未发生过被外人殖民的先例，却不想在我辈手里，竟然要受到这等奇耻大辱！ ”
的确是荒唐至极，用几万条的人命，仅仅是为了过个生日，难道日本人的命是命，我们就是猪狗之辈，只能任人宰割了！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该面对的问题，却不能不面对。
“陈怀民， 找到了吗？”
昨天听街上的人还在说，掉下去的空军都没找到人，会不会没死之内的话。
如今既然知道是陈怀民，宋栖梧更加希望，他是真的侥幸，逃过了一截。
去年南京保卫战之前，他不也是坠机了吗？到后来也还是保住了性命啊！
人在面对坏消息时，难免都会心存侥幸。
然而沈朔言，显然是务实派的。
“没找到，有残缺的机体在长江流域发现，他应该是落水了。
从那个高度落下来，别说会不会水，就是那么强的压力，压也能把他给压死。
活着，几乎是完全不可能了。”
沈朔言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唯一不好的习惯，在面对难解的问题时，他常常都会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更加冷静一样。
“上面已经发了阵亡通知，我也给陈家送了一封信过去。
他家只有陈怀民一个男丁，这个消息，恐怕是接受不了。”
宋栖梧如何能不知道这份苦楚，当年宋启瑜去世，连一向洒脱淡然的父亲尚且都接受不了，一蹶不振了许久。
“陈伯父会挺过来的。”宋栖梧如是道。
“不，我说的不是陈伯父。”沈朔言抬起头，道。
“我曾见过怀民的父亲，当真是胸怀家国大义，怀民入空军学校，虽然家里人都不同意，可是陈伯父却支持得很。
他说不怕自己的儿子牺牲，只要能保家卫国，就算是不枉此生。
怀民出事，陈伯父想必能够挺得住，只是陈伯母和弟妹，怕是……”
宋栖梧想起了林雪，那个说话软软糯糯，带着特有的吴侬软语口音的女子。
上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订婚，听意思，是准备在今年七夕结婚的，现下陈怀民出事，她骤然失去爱侣，以她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
沈朔言在心里酝酿了半天的话，方才说道。
“栖梧，若是今天换成是我出了事，你一定……”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宋栖梧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什么性格柔弱的女子，你若出了事，我会连同你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我会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办一所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我还想过了，我就在院子里，种一颗梧桐树，今生你若是和我走散了，来生看见了梧桐树，就一定要过来寻我。
我还在你的衣服里面，绣了你和我的名字，这样的话，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了。”
沈朔言突然想起谢棠和自己开的玩笑话，说宋栖梧趴在废墟里挖人，看见人就扒开外衣去看。
沈朔言如何能不知道，自己衣服里的秘密，他紧紧的用手捂住左胸口，他是不会忘记宋栖梧的，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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