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珍珠见黎歌已经在104室了，知道他是周日下午就回来了。她说，您这样太辛苦了，跟没休息一样。从这周开始，周五吃完午饭就走，周一上午到就行。他说，这样我一周才上四天班，总觉得对不起公司。她说，您想多了，咱们是科研单位，主要是脑力劳动，实行灵活的坐班制，跟工厂不一样。我知道，您坐车在路上脑子里想的也是“四个二”，在家还用笔记本画图。他笑着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也笑着说，我是心理咨询师呀。
大家上班都高高兴兴的，只有丁权进了楼门就阴沉着脸，连张自然也没理，也没进自己的106室，就直接上了二楼。他要向总经理尹航汇报出差的事情，要告乌云龙的状。他真后悔带乌云龙出差，更后悔让这混蛋小子当全权代表。他渴望成功，渴望出人投地，尤其是现在，比年轻时还要强烈，因为明年他就要退休了，不能落个一辈子一事无成。别人该退休了难免会松弛下来，他反倒跟又上了弦似的忙碌起来。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机会了，只剩下“四个二”了。他已摸到“四个二”的脉搏，只离成功就差一步了。
张自然看了他一眼，白色长袖全棉衬衫系着蓝色领带束在深灰色高腰西裤里面，腰系棕黄色皮带，LV的皮带扣闪着金光，脚穿锃亮的深棕色强人牌商务休闲皮鞋，手提GAVADI鳄鱼皮商务密码锁公文包，噔噔噔地上楼像是在上飞机的CEO。张自然知道但从没跟别人说过，他浑身上下的这身行头全是仿冒的山寨货。
尹航把珍珠交来的“处理协议”和“处理决定”两张纸放在桌面上，用手扶了扶眼镜，看着丁权没有表情的脸，笑着说：
“出差辛苦了。”
“哪是辛苦呀？我是倒了血霉啦。”
“当初我说你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偏非要带上乌云龙。我想是去就去吧，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对他的精神会有好处，顺便还能跟你学点东西。没想到你是让他去讨债，你还委任他是‘全权代表’。”
“不让他当‘全权代表’，他不去呀，我就那么顺口一说。”
“你是顺口一说，”尹航指着桌面，“结果弄出这两张纸来。”
“您看怎么办……”丁权一脸委屈，挤了挤没有泪水的眼睛。
“这事好办。”尹航拿起一张纸，“这份《关于龙头企业欠TQ-2222测量仪尾款的处理协议》，我认为了断的好，早就应该这么办。本来我们的测量仪就不合格，还一个月两趟地出差维修，你累不累？烦不烦？人家累不累？烦不烦？我跟那边（龙头企业）电话联系了，要按人家原来的意见，人家是要退货，我们要退款。人家还夸乌云龙既通情达理又能言善辩，是个人才，还建议我要好好培养他，说他是个当总经理的料。乌云龙为我们争取了客户不退货、我们不退款，好赖我们还算保住了三分之一的收入。这个《处理协议》我同意，就这么办，挺好。”
“那个‘决定’呢？”丁权瞥了一眼桌面另一张纸。
“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还签字了？”
“他在火车上对我搞‘逼供信’。”
“火车上那么多人，他怎么搞‘逼供信’？”
“我不签字，他就不让我上厕所。”
尹航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可以憋着呀。”
“一开始我是憋着，可后来实在不行了，我总不能拉尿在裤兜子里吧？就签字了。”
“这个《关于丁权赔偿TQ-2222测量仪尾款的处理决定》不算数。一是他的‘全权代表’是向人家讨债的‘全权代表’，不是向你讨债的‘全权代表’。二是搞科研哪有不失败的，失败就赔偿，谁也赔不起。他乌云龙也失败过，谁让他赔啦？”
“我对那个《处理协议》还有个人想法。”
“说。”尹航很爽快。
“协议里说，让客户自己维修，这个不现实。因为他们维修不了。”
“那你就把维修方法告诉他们。”
“我还不能告诉他们。”
“为什么？”
“我离成功就差一步了，只有通过维修才可以找到‘四个二’的症结。”
“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事实已经证明了。你不要在这上面恋战了。你的精力应该放到帮助黎工的工作方面。”
“我还有一个想法……”
“说。”尹航有点儿不耐烦了。
“乌云龙必须向我正式赔礼道歉！”
“你也疯啦！”
丁权和高远一起走进104室。
“收拾得还很干净。”丁权的口气像是来检查卫生的。
“就是材料货架没动。”黎歌说，“就盼着你回来呀。”
“黎歌自从来了没闲着，一直在琢磨‘四个二’。”高远笑眯眯地说，“你就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的思路是这样的。”黎歌开始侃侃而谈：
“首先，测量仪作为测量的仪器，那么其本身的精度则肯定是高的，这就像盒尺、百分尺、千分尺的区别。要想测量尺寸的准确，我们要根据图纸的要求选用不同精度的量具。尺寸精度越高，我们选用量具的精度则更高。我观察了摆在这里的四台测量仪，都存在精度不够的问题。比如，这四台的压杆箱都是悬挂式，用手摇晃有明显的晃动感。这种晃动来源于压杆箱与油缸活塞杆螺纹连接的间隙。要消除这种间隙是很难的，即使我们采用了锁紧的措施，但也不能彻底消除。这是因为：其一，压杆箱的正面宽度尺寸是活塞杆螺纹直径的十二倍，也就是说，当我们在压杆箱的一端施加上下的晃动力时，由于力矩（杠杆）的作用，这个晃动力作用在活塞杆螺纹上时就放大了十二倍，换句话说，我们手上的晃动量是螺纹连接间隙的十二倍。其二，在测量仪工作时，压杆箱是上下运动的，即使没有其它外力，压杆箱也是晃动的，大到我们用肉眼都可以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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