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裙楼的正面东望，是个中老年太极拳方阵，九排九列共八十一人。她们都身穿宽松飘洒白色太极服，面朝东方，精神焕发。
随着武当太极十三式《心游太玄》音乐响起，古风空灵，犹如悠远清风。她们分腿、举手、抱拳“起式”，徐徐放下双手，迈开左腿，连绵不断的动作刚柔相济，仿佛悠然游走于幽静的竹林中，也仿佛放飞心灵漫步于白云之端。珍珠疾步走到方阵的后面，跟随着她们一起运动起来，一会儿见她“金鸡独立”，一会儿见她“顺风摆柳”，一会儿见她“怀抱双月”，“收式”之后又重新开始，循环数次。她们曲腿、握拳、转腿、冲拳、推掌，形意相合，意气合一，全神贯注，运气呼吸，吐纳自如，行云流水，和谐自然。不爱运动的黎歌也情不自禁地边看边比划，动作僵硬笨拙。
不知不觉音乐停了。一位看着像领队的白发老人向他俩走来，珍珠迎上前去，挽起她的手臂，来到黎歌面前。见她眼睛明亮，精神隽烁，身穿白色太极服，白袜白鞋，连头发都是银白色的，上衣的肩头和衣摆还有青花瓷的蓝色图案，戴着一串圆润的白色珍珠项链，像是从天外飘来的一位仙姑。
“这是我姥姥。”珍珠介绍说，“这就是黎工。”
“我叫珍一静，早就听说你了。”
“我是黎歌，也是早就听说您了。”
珍一静想起二十四年前在电话里听到的“李戈”的声音与他一模一样，不禁随口说：“机械工程师……”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问话。
“是的。我现在天桥19号上班，都快一个月了。”
“咱们该去汽车站接我文君阿姨啦。”
“走，去接‘李戈’的夫人。”又说，“她可是我请来的。”
“我打电话了。”珍珠说，“说车已经快到广安门了。”
张自然已听珍珠说今天上午黎歌的老伴要来，他关上大楼右扇门上的小门，打开两扇大门，早早守候在楼门外的台阶下。他今天还认真地洗了脸，刮了胡子，特意用了香皂，擦脸时照镜子一看，是干净多了，但还是不白。他身穿雪白的短袖衬衫，红色领带，黑色西裤，棕色腰带，锃亮的黑皮鞋，还特意戴上金黄色穗带。穗带上端扣在左肩章之下，下端扣在衬衫左口袋上，闪闪发光。
他瞥见黎歌四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天桥19号，立刻面朝东方，立正收腹挺胸，屏气肃然。当他们走到离他还有四五步时，迅速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注视着他们，行着标准的军人举手礼，同时喊出“敬礼”的口令。他知道这是天桥19号的最高礼仪了，即使尹航的夫人来了也不过如此，可她还没来过。他还记得前两年，尹航陪着副院长带领的专家组一行来公司，是来审核验收“四个二”，他就是这样表现的，走的时候再表现一次。副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小伙子，真帅！”令他至今难忘。
他知道现在走过来的四人中，他不认识的那位女士就是黎歌的老伴。只见她一袭湛蓝色的旗袍，不开叉，袍摆刚过小腿，凸显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匀称韵致，戴着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尤其抢眼。她端庄优雅，古典大方，内敛从容，走路带风，仿佛是微风吹起一波海水的涟漪。她右肘挎着蓝色皮包，左肘挽着黎歌的胳膊，珍珠挽着姥姥走进大门。他跟随在后面，随手把大门关上，挡住外边的热风。
张自然已提前在假山水池的水泥台摆好了四把椅子，水泥台上放着茶具。说话间他拿着热水壶从食堂走出来，将已放好花茶的白瓷茶壶里注入开水，盖上盖闷着。过会儿他赶忙给大家斟茶。
“好茶！”珍一静呷了一口。
文君边呡茶边看着假山，不禁赞叹道：“太像百花山了。”
“这座假山我就是按百花山设计的，因为我的妈妈在那里。”珍珠兴奋地说，“连黎工都没看出来，可没逃过文君阿姨的法眼。”
“彩霞哪？”黎歌呡了口茶说。
“彩霞有事出去了，乌云龙去归龙观医院去看他的杜尼娅了。”张自然微笑着看了珍珠一眼，“就我一个人看家。”
“哪个是你的办公室？”文君问黎歌。
“在那儿，门朝北的就是。”黎歌手指着西南角说。
“真想看看。”文君看着104室的门说。
“跟在‘黎明’时一样，住办公室，有什么好看的？”
“您今天住在我家，一会儿就去我家吃饭。”珍珠说。
“我去拿酒。”黎歌起身要去104室。
“我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噔噔噔上楼拿来一瓶红星青花瓷珍品52度二锅头，笑着说，“今天要喝我的酒，您的酒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黎工今天有好酒喝啦。”张自然眨着小眼睛笑着说，还咽着下口水。
“你去给打个车。”珍珠对张自然说，“车到了，我们就去金鱼池。”
他们打车一起到了金鱼池小区珍珠家的楼下。这幢楼早已不是二十四年前黎歌到过的那幢楼了，原来是四层，后来重建成六层，但还是那个地方。珍珠家在二层，大家拾级而上，见彩霞已在家门外迎接，她拉着文君的手，上下打量，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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