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广砳虽年幼，尚不知朝堂风云变幻莫测，但这中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语，他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北定王府本就存功高盖主之嫌，颇为受人祭奠，父亲如是说，岂不是要将他们全家和北定王府置于火炙之上！
这可不是能拿来说笑的！
“看来，那块流失了数十年的铁券，真的在岳父大人手中，所写所谈，与苏翊所知，一字不差。”
冷不丁的说起自家丹书铁券的事，苏翊依旧泰然无恙，像是听着坊间传言的别家秘闻一样一笑释然，浅勾着唇角，似乎全然将此事放在心上。叨起一块腌制的酱黄瓜，嘎嘣脆的在口中咀嚼了起来。
“将军你，你早就知道这事？”这下，何广砚更迷惑了。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像失了魂一样，猛地跌坐在板凳上，木楞的吧唧了一下上下嘴唇，且听着何宏昌继续娓娓道来。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咱们何家，所有不幸的开端，皆源自这块可动摇国之根本的丹书铁券。可如今看你们夫妇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我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
须髯遮盖的嘴角，渐渐泛起无力挽回的苦涩，何宏昌眼神涣散于膳厅之外空旷之处，思绪飘远，将记忆中那些不堪承受的画面，拉回至眼前。
“琬琰，你可知，你的容貌与你的母亲有七分相像。当年我初识她的时候，她正如你这般娉婷婉约，花一般的年纪，总是爱淋沐在日光下对我柔目的笑着。别家府门中的闺秀，最怕娇嫩白皙的脸蛋被晒花了去，她倒好，就喜欢迎着日头走。”
“她告诉我，吴家世代忠良，谏议良臣代代辈出，最不屑的就是那些阴沟里的鬼魅伎俩。她虽为女子，无法入朝为官，光耀门庭，却也不能心存懈怠，由此而辱没了家风，定要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以吴家为荣，理正家风。”
那时的他，还笑她，学的她兄长满嘴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只当她小姑娘家家的，嘴上说说就罢，怎会料到，她那性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刚直。为了这家族的荣光，不堪受人折辱的门风，竟会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前些年，我和母亲委实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本以为我会这样陪着她走完这平凡而又温暖的一生，谁承想，那日她不过随着你舅母去了一趟娘家的宣平侯府，平静的生活，竟会就此戛然而止。”
“那时她身怀着广砳，算着日子，还有月余就要足月临盆，本不该再去街上乱走乱晃，以防动了胎气，可你舅母邀她，她怎么都不会拒绝了她去。她与你舅母自幼在闺中就是手帕家，而后又成了妯娌，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几分，宣平侯府的事就是她的事，便是明日就要临盆，她也是要去的。”
“宣平侯府一门忠烈，老侯爷和世子接连为国捐躯，就剩下个侯夫人苦苦支撑，我想想也觉没什么，便由了她。只是我当日轮值，没有陪着她一道，只派了家丁护卫安全，怎料，她刚从侯府回来，胎气就大动不稳。我从宫里赶紧请来了太医悉心施救，总算从鬼门关里将她们母子救了回来。”
听何宏昌讲到这里，琬琰眉宇间颦颦，心头大致浮现出真相的大致轮廓。
看来，表哥大婚当日，她的直觉并未出错，吴家、舅母、乃至宣平侯府的夫人都与这丹书铁券脱不了干系。一个移花接木的戏法，她的母亲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保全住了吴家，保全住了所有人。
“醒来之后，她并未告知我，当日在吴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用娟秀的小楷写下丹书铁券上的那段话，并哀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她，帮她完成偷梁换柱的戏法，帮她一定要守住吴家。”
“起先，我是怎么都不肯答应的。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招不慎恐给全府上下带来灭顶之灾。即便我一人毁了前程身首异处，尚不足惜，可我怎么能够拿你们这些孩子的性命和她的性命一起去赌注，我闷着气与她僵持了半月，谁知，她竟瞒着我，与云氏偷偷设计好了一切。”
“我娘？”何广砚惊愕。他怎么也没想到，吴家的这些家务事，竟还会与他的生母云氏扯上关系。难不成他娘的死，也是为了成全夫人？
“不错，正是你娘。”何宏昌眉目一扽，轻轻颔首。
“易思进门后，你娘自知身份低微，我又无心于她，从不刻意争宠来打搅我们，带着你活在西苑，很是知足。易思见她出身悲苦，又着实是个老实本分的，便做主将她抬了良妾，她心存感恩，时常来侍奉，一来二去，两个人相处的比我这个正经八百的主子更像是主仆。”
“她们俩瞒着我，偷偷将消息放了出去，果不其然，在易思临盆的危殆之际，府中出现了宫里派来的探子，我这才知晓她们俩暗地里谋划好的一切。”
“宫里的人向来手段狠辣，即便被人发现了苗头，也绝不会留下把柄，他们扮稳婆逼问易思不成，就打算将她们母子俩一道害死，幸而我发现的及时，才将广砳给救了下来，可易思却．．．．．．”说到这里，何宏昌双眼熏红，几乎要泣不成声。
可想而知，他这十数年，独自一人，背负了多少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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