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最后一个周一的拂晓。黎歌右手打着黑雨伞，背着黑色双肩背包走在“杨树林儿”的林荫路上。临出门文君跟他说：“等雨小点儿再走吧。”他说：“没事，只要通公交车就不怕。”他左手拿着手机电筒照着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面，坑洼里积满了雨水，还溢出来顺着水泥路面的裂缝流入路边的土沟，像一条条小溪。他挽着裤腿，穿着黑塑料凉鞋疾步前行。
黎歌来到天桥19号的时候，珍珠已经在104室做“四个二”的测试了。
“爸，”珍珠急忙说，“先换鞋，别着凉了。”
“上周换了四件套的压杆，测量数据还是没有什么变化。”黎歌说。
“这周我接着测。”珍珠笑着说，“‘四个二’干到这个阶段，测试时间都很长。远的不说，丁权和万泉做第八台的时候就测试了半年多。”又说，“听尹航说，李严测试了十万个数据呢。”
“丁权和万泉长时间测试是为了找到正常测量数据只能保持三四天的原因，李严测试大量数据是为了证明测量精度。”黎歌说，“我们是为什么呢？”
“我们是为了观察测量数据的变化，”珍珠的桃花眼放着光，“是为了感动上天，让祂看到我们纯洁美丽的灵魂，让祂保佑我们成功。”
“就你想得美。”黎歌笑了，“比我想得还美。”又说，“苏芝的灵魂探测仪今天还有人看吗？”
“看灵魂的顺序我都给排好了，上周二上午是彩霞，下午是张自然。周三是乌云龙、万泉，周四是宇文凯、冬梅，周五是高远、徐明。今天上午是祁泰，下午丁权。”
“大家反应如何？”
“都说好。”珍珠边研磨边说，“尤其乌云龙是大加称赞。”
“他怎么说的？”黎歌很感兴趣。
“乌云龙说，这不仅是台科学仪器，更是一台神器。自从人类诞生以来人们就崇拜灵魂，或者崇拜人们普遍认为的灵魂载体，或者崇拜万物有灵，但是谁也没见过灵魂的样子。他又说，今天我通过苏芝老师的仪器看到了自己的灵魂。祂是螺旋的、分形的、迭代的、变幻的、多彩的、高维的和混沌的光。我们的灵魂之光（包括不可见光）就是宇宙之光的投影或缩影。光都是电磁波，都具有波粒二象性。也就是说，我们的灵魂也具有波粒二象性。他还说，苏芝老师的这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发现、发明及其理论，足可以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乌云龙这小子说得还一套一套的。”黎歌看了一眼腕表，“晚饭时喝口二锅头，好好跟他聊聊。”
祁泰看完灵魂走进104室。他一进门就兴奋地说：
“珍珠，你说我刚才看到的是自己的灵魂吗？”
“当然是呀。您感觉怎么样？”
“我很高兴见到我的灵魂，”祁泰的眼睛放着光，“感觉自己年轻啦。”
“那就多看看。”黎歌说。
“真是太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绚丽多姿、那么纯洁无瑕的旋转光盘，像风车一样。太难忘了！”
“转得快吗？”
“飞快。”
“转得越快，说明您的生命力越强。”黎歌说，“不过，这是我想象的。”
“我是个唯物论者。我认为，世界的基本成分是物质，人的意识、心灵和灵魂都是由物质的交互作用而产生的。”祁泰说。
“我也是唯物论者。”黎歌说，“我认为，物质为第一性、精神为第二性。物质决定意识，精神是物质的投影和反映。”
“我喜欢我的灵魂。”
“您觉得‘四个二’有灵魂吗？”
“有。当然有。”祁泰肯定地说，“我觉得我画的每一张图纸里面都有灵魂，我就是这个灵魂的主宰。何况‘四个二’还是台仪器呢？”又说，“我该回去画图了。”
他带着一股神气的光走了。
下午丁权的心情有些郁闷，就像楼外下着的阴雨。按他的本意是不想看什么灵魂的，他认为这是在暴露自己的隐私。虽然珍珠在微信通知说是自愿的，但他也不敢明说。他知道，自己不去就会得罪人，首先是得罪苏芝，其次的得罪珍珠，最后是得罪尹航。这三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只好寄希望于在他之前能出现跟他想法相同的人。可是他看着前边的人看完了灵魂，谁也没说什么，有的感觉好奇，有的感觉好玩，有的还很高兴。最后没办法才走进105室的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看到的是暗灰色的一团乱麻，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像一洗脸盆无数条的泥鳅在呲溜呲溜地乱钻蠕动。然后又开始逆时针慢慢地转，转啊转，中心又转出一个漩涡，漩涡气越转越快，最后转成了空洞。空洞的吸力还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他的眼球吸出来了。他感到眼睛又胀又疼，像是要把他的眼球剜出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笼罩了他的脑海，吓得他心头一紧，赶紧合上眼，用手揉了揉。
“你看到了什么？”苏芝小声说。
“哦——”他缓过神儿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光亮吗？”
“一团漆黑。”丁权说，“是不是没开机？”
“开啦。”苏芝检查了一遍开关按钮，“要不你再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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